體操效應:120個孩子與一座城市
2011-03-21   作者:  來源:三聯生活周刊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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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迄今為止,仙桃體操學校培養出了4名體操世界冠軍。這座小城也因此贏得了“體操之鄉”的稱號。很多孩子從4歲開始,就在這裡接受專業的體操訓練。在“舉國體制”的末端,體校、孩子、家長與城市構成了“體操效應”的傳導鏈。

  練體操的孩子

  楊樂與別的女孩不一樣。
  她今年只有8歲,身高1米多一點。伸出手來,手掌卻是一層厚厚的繭子,摸起來硬硬的。最初是手上磨出水泡,破一次就長一層繭子。去年她代表仙桃市參加了湖北省幼兒體操比賽,取得跳馬第一、高低杠第四的成績。第一次比賽是在前年,她剛6歲,在全省比賽中取得高低杠第五名。同齡的孩子還未完成生命中第一份期末考卷,她已經站在了人生的賽場上。
  楊樂開始練體操時只有3歲多,父親在電廠當司機,母親在紡織廠上班。還是很小的時候,家裏人發現楊樂好動。“兩歲的時候,我抱她出去玩,她自己能踩着轱轆爬到三輪車上。”奶奶段桂安對我們説。於是她被送到仙桃李小雙體操學校,開始專業訓練。去年春節後,8歲的楊樂被湖北體操隊選走。對於她的母校——仙桃李小雙體操學校來説,她成材了。
  仙桃是個小城市,位於江漢平原腹地,距離武漢一個小時的車程,總人口150多萬,市區人口四五十萬。這座小城走出了4名體操世界冠軍——李大雙、李小雙、鄭李輝和楊威。參加了從1992年巴塞羅那到2008年北京16年間的5屆奧運會,共奪得6枚金牌(團體與個人)。體操成為這座城市最大的驕傲。
  作為冠軍的母校,仙桃李小雙體操學校是城市的夢想之地。學校現在一共有120多名孩子學習訓練,年齡從4歲到9歲,分為學前班和小學1~3年級。學校實行“三集中”,孩子們在這裡集中訓練、學習和生活。學校有專門的文化課老師,教授語文、數學、音樂、美術、勞動技能和思想品德。每個寢室則有一名保育員,負責生活起居,洗澡洗衣。
  “與田徑一樣,體操也是運動的‘母項’,訓練周期長,4歲就要進行啟蒙訓練。”體操學校總教練謝濤對我們説。與其他運動相比,體操比賽的年齡段也較低。按照動作難度,六七歲的孩子就可以參加丙組比賽,八九歲的孩子參加乙組比賽,十一二歲的孩子參加甲組比賽。按照一般的運動規律,體操運動員經過10年的基礎訓練後,技術水平就會飛躍上一個&階,且趨於穩定。優秀選手可以參加世界級的比賽,巔峰期可以維持8年。
  對於9歲的姚遠來説,新的一天從清晨6點半開始。他是體操學校三年級的學生。起床洗漱後,孩子們開始做早操,然後早餐,8點鐘上4節文化課。11點半吃午飯,14點再上一節課,15點15分左右到體操房進行兩個小時的專業訓練。晚飯在17點半開始,然後由保育員帶回寢室洗澡,完成作業或者看電視,21點左右熄燈睡覺。學前班孩子們的訓練則安排在上午,下午學習文化課或者做游戲。
  1000平方米的體操訓練房就在訓練館二樓,中間挂着一面巨大的五星紅旗。紅旗的左右挂着4名冠軍的照片——李大雙、李小雙、楊威和鄭李輝。4個人手捧鮮花,胸前挂着金牌,微笑俯視着場下訓練的孩子。
  楊玉林是姚遠的教練,在他看來,姚遠是有機會進入省隊的。當然這一切取決於他的比賽與訓練表現。姚遠6歲才來體校訓練,從訓練的角度看已經比較晚了,但由於刻苦,被楊玉林任命為隊長。楊玉林帶13個孩子訓練,年齡從6歲到9歲。上學期,他的隊裏還有16個孩子,春節後兩個孩子去了省隊,一個孩子轉學退出了訓練。
  兩小時的訓練中,熱身與基礎訓練佔據了一大半的時間。包括1500米的慢跑,踢腿、壓腿與倒立。孩子們覺得最辛苦的是壓腿,也就是柔韌性練習。“腳尖膝蓋要繃直,在一條直線上。”楊玉林對着“劈叉”成一字的孩子們喊着。他們的小臉慢慢變紅,憋着氣堅持着。在李小雙體操學校裏,流傳着這樣一首兒歌:“男子漢,鐵打的,不好哭,做好漢,這樣老師才喜歡;學小雙,要流汗,將來做個英雄漢;拿金牌,奪冠軍,美名天下傳。”
  “小孩子來訓練,最先做的就是‘開筋’。通過半年到1年的訓練,能夠劈叉成一字。”楊玉林對我們説。這是每名體操運動員貫穿始終的“童子功”,從入隊的第一天到退役,20多年每天風雨無阻。“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,更多強調的是樂趣,讓孩子們在玩兒中練。”楊玉林説。每一位教練的口袋裏都會裝一些零食,獎勵那些堅持下來的孩子。
  這一天楊玉林安排的技術訓練是“山羊全旋”。即在一個半米高的蘑菇狀圓墩上,借助雙手旋轉身體。這是一項基本的鞍馬動作訓練。“山羊全旋”是孩子們遇到的一個技術門檻。“正常情況下,前兩個月只能轉兩周。但是一旦數量超過3個,進步的速度就會很快,兩個星期就能做到10個。接下來,10~20個又是一個瓶頸期,要一兩個月的時間。”楊玉林説。
  姚遠現在已經能做十幾個“山羊全旋”了,能雜耍一般地在原地連續空翻,並用倒立的方式繞着體操&“爬”一圈。這些花哨的動作會讓外面的孩子瞠目結舌,但只有姚遠自己才知道付出了多少。
  體操房的樓下是一所普通的幼兒園。“老狼、老狼幾點了?”做游戲的聲音飄入窗內。另一群孩子則揮汗如雨地做著另一項“游戲”——體操。由於比賽競爭的日趨激烈,專業體操隊選材的年齡段也在下移。一般情況下,省體操隊每年會選走7~9歲的好苗子。所以,體校的課程只開到三年級,此後孩子們的人生開始分道揚鑣。

  期望的閥值

  在體操學校訓練的孩子,30%左右來自仙桃本地,其餘的則是周邊縣市甚至外省。每個學期,全托的學生交4500元的費用,包括訓練費、生活費等。孩子們大多來自普通家庭,公務員、工人、小商人佔多數。根據教練顏永平的經驗,絕大部分的優秀體操運動員,家庭都不會太富裕,“體操需要耐得住寂寞,吃得了苦,嬌生慣養的孩子很難成為優秀體操運動員,從來沒有”。
  蔡新艷和老公拉着兒子來學校找教練。兒子陳建華今年6歲多,活潑好動,9月份就要上小學了。他們想讓教練看看,兒子練體操是否有前途。“我希望他能成為世界冠軍,我們孩子在運動上很有天賦。”蔡新艷看著墻上李小雙和楊威的照片自信地説。
  蔡新艷是武漢人,老公是廣西人,此前他們一直在廣西玉林開髮廊。去年眼看兒子要上學了,夫妻倆決定關掉玉林的髮廊,一起回武漢,畢竟武漢的學校更好一些。“實際上,在武漢開髮廊還不如玉林生意好做,競爭太激烈了。但為了孩子也只能這樣了。”蔡新艷説。兒子生性好動,蔡新艷就把他送去練了一年跆拳道。陳建華在班上表現十分突出,於是蔡新艷就決定讓他在體育道路上發展一下。
  仙桃市體育局副局長田華經常會接待這樣的家長,他曾經兼任體操學校的校長,不久前才退下來。他往往先對家長們潑一盆冷水——“冠軍只有一個,甚至不能期望每個來訓練的孩子都能成為專業運動員。”
  很多家長希望把孩子送來後能夠每天來看訓練,甚至在附近租房子住可以陪着孩子。這樣的舉動並不被田華認同。“這樣的家長基本都會被我們勸走。一方面,我們不希望家長為了孩子失去太多,甚至放棄自己的工作和發展;另一方面,家長在身邊的話,孩子依賴性太強,生活習慣不容易統一,訓練的注意力也不集中。”田華告訴我們。
  “成才率”是業餘體校的一項衡量指標,普通體校能達到10%已屬不易,而“國家體育人才後備基地”則被要求達到25%。對仙桃體操學校而言,“成才”的概唸有三種形式:進入各省的省體操隊,進入各體育學院,轉行練習跳水、健美操、技巧或雜技等相關項目。即使在啟蒙階段,競技體育的殘酷性就已表露無遺,註定要有八成以上的孩子與賽場無緣。而體操不過是他們幼年時代的一段磨煉和記憶。
  “我會告訴家長在這裡能得到什麼。第一,是意志品質的訓練;第二,是獨立生活能力的提高;第三,是團隊意識的培養;第四,是身體素質的改善;第五,是與全市保持同步的文化課學習。”田華説,“這5點可以受用一輩子。最後才是體操專業訓練。”
  已經去武漢省隊訓練的楊樂,仍舊佔據着家長生活的重心。奶奶和母親輪流,每隔兩周就會去武漢看她,每次都會住上幾天。以前楊樂是個膽小、嬌氣的女孩,周末訓練結束後,都要讓奶奶背回家。而現在,奶奶段桂安發現她變了很多:“今年春節只回家休息了4天。以前看電視要看到晚上23點多才睡,現在很能控制自己,每天晚上20點多就去睡了。”楊樂在省隊已經訓練了一年,基本站穩了腳跟。但段桂安此前還是做了另一手打算,她讓楊樂提前一年讀小學,這樣即使淘汰下來還有一年緩衝,不致耽誤學業。
  由於生活條件的相對從容,體育也並非唯一的出路,家長們的期望開始多元化。但他們必須比其他家庭更早地權衡孩子的未來。
  姚遠的父親是十堰市某鎮的公務員,母親在社區工作。父親也在猶豫着兒子的前途問題。再有幾個月三年級的課程就要結束,如果沒有進入專業隊,是否還要繼續?這時候放棄是不是太可惜了?同齡孩子尚在父母懷抱中被寵愛之時,他卻和兒子分開,這種代價是否需要成績的回報?而老姚現在唯一確信的是,不管怎樣,兒子的文化課是不能耽誤的。
  王盛勤在安徽安慶做小生意,每兩個星期都要坐4個小時的班車去仙桃看兒子。他的兒子王震在體操學校讀一年級。“不管怎樣,練到二年級再看,如果有專業隊要,我們就全力支持,如果沒有,就回家專心讀書。”王盛勤説,“二年級是最後一個學期。”

  冠軍啟蒙

  家長們把孩子送到仙桃,衝的就是體操學校的冠軍招牌。
  仙桃市原為沔陽縣,1986年撤縣建市,由湖北省直接管理。雖地處江漢平原,區內河湖縱橫,但歷史上沔陽並不富裕。“沙湖沔陽州,十年九不收”,主要原因在於此前水患未能根治,每到汛期,鄰近的漢江、長江洪水氾濫。
  “我們仙桃這地方出來的孩子一般個頭都不高,身材比較勻稱,胸板厚實,手臂筆直有勁,協調性也好,這可是練體操的天賦條件。”顏永平告訴我們。
  仙桃體操的起步,源於一名普通體育老師的努力。丁霞鵬,1932年出生,原籍荊門,1954年畢業於湖北省教師進修學校體育係後,就被分配到沔陽中學(現仙桃中學)當體育老師。他曾帶領學生獲得過荊州地區體操男女團體第二名。丁霞鵬是一位多才多藝的老師,能寫能畫,除了體育外,還先後教過俄語、美術,擔任過校團委書記和班主任。
  1964年,因拒絕接受“兩個中國”,中國體操協會退出了國際體操聯合會。1966年“文革”後,體操運動成為“封資修”的代表被批判,體操訓練、比賽全部停止;運動員等級制度也從1966年起暫停執行。此時的丁霞鵬,成分不好,出身地主,再加上“右派”的帽子,一直屬於“靠邊站”的角色,在前途上似乎看不到什麼希望。
  “當時學校裏排練樣板戲。《沙家》、《智取威虎山》、《紅色娘子軍》這些樣板戲中有很多翻跟鬥、上躥下跳的打鬥動作。”顏永平對我們回憶説,“1972年,丁老師就藉&排練樣板戲的名義,開始了體操訓練。”
  最初的訓練條件非常艱苦,無場地、無器材、無經費。沒有墊子就在河灘上鋪上厚厚的稻草,他找漢江船廠的工人,用鋼管自製了單杠、雙杠、吊環和高低杠、平衡木。學校體育場的沙坑就是孩子們練習翻跟頭的地方。
  就在仙桃的孩子們在河灘上摸爬滾打的時候,1971年,沉睡6年後,全國體操比賽在杭州恢復了。1972年,少年體操比賽恢復,樓雲、何秀敏等第四、五代運動員入隊。1973年,繼“乒乓外交”後,中國體操隊訪美,這是與西方體操來往的一個轉折點,基層體操也迎來了轉機。
  隨着國家體育比賽的恢復,沔陽縣體委恢復了業餘體校,丁霞鵬的學校體操隊成為體校的體操班。1978年,縣政府撥款8萬元,丁霞鵬的體操班終於有了一個室內訓練的地方。
  與此同時,中國體操運動員開始在國際賽場上大放異彩,體操終於回歸了公共視野,在國內掀起了一股體操熱潮。上世紀80年代中期,體操學校遍起皆是。體操的熱潮席捲到了江漢平原腹地,1980年,湖北省舉行第一次省運動會,體操比賽就安排在仙桃,同時省體操隊為備戰全國比賽也在仙桃集訓。縣體委門口有一個燈光球場,經常聚集着一群嬉戲的孩子。在一個夏日的傍晚,丁霞鵬穿過球場去廁所,卻被兩個小孩子所吸引:他們在球場上做著側手翻和空翻。丁霞鵬把兩個孩子叫過來仔細觀察,發現這對孿生兄弟的身體條件不錯:肩寬,胸厚,胳膊直,腿部的爆發力好。於是丁霞鵬就找他們的家長商量,把他倆收入體操隊。這兩個孩子就是李大雙、李小雙。
  當時大雙、小雙剛剛7歲,卻十分能吃苦。丁霞鵬的助理教練顏永平回憶説,體操隊每天早上6點出早操,冬天下大雪,體操房路上的第一串腳印,一定是大雙、小雙兄弟踩出來的。
  體操是一項全面的運動,在選材上,很難選到各方面都完美的苗子。很多身體條件是相互制約的。比如,力量好,則身體不夠柔軟;反之亦然。從行家的眼光來審視“兩雙”,他倆雖然腿部極有爆發力、奔跑的速度驚人,但也存在肩部的柔軟性差等不足。
  因此,在“兩雙”的教學方案中必須進行針對性的苦練:“要以大雙小雙具有的優越條件——吃苦耐勞精神來克服先天的不足。肩的柔軟性差,實行多吊多壓多轉肩。”李小雙在仙桃三中作為名譽校友演講時曾回憶説:“縣體操隊教練將100多斤的體重壓在我的腿上,疼得我大汗淋漓,我就是這樣過了柔軟關。”
  1983年,顏永平從一所幼兒園裏發現了一個“爬樹特別快”的孩子——鄭李輝。當時鄭李輝只有5歲,身體條件也有不足——手臂比較短,手掌比較小,還有點羅圈腿。但顏永平就是喜歡小孩子鎖緊眉頭的不服輸的勁頭。顏永平在1983年冬的一則訓練日記中寫道:“我發現單杠上有斑斑血跡,想,壞了,一定是隊員的手掌心磨破了。我立即喊停,要5個小隊員把手伸出來給我看,鄭李輝的手掌心已拉掉了一小塊皮,露出鮮紅的嫩肉。我問他疼不疼,他眼中含着淚,説疼。我問還練不練,他大聲喊,還練!後來我用碘酒給他消毒,小李輝痛得雙腳亂蹦亂跳、眼淚滿眼打轉,卻咬着牙,始終沒有哭出聲來。”
  1985年,丁霞鵬的學生彭友平從荊州體校進修回來,跟隨老師一起進行體操教學。丁霞鵬讓彭友平自己組一個班,招六七個孩子,給一個月的時間。彭友平於是到市內的幼兒園、小學去找“苗子”。在一所幼兒園的教室裏,他發現了一個在課桌下玩得一臉灰的男孩。彭友平拿出隨身的皮尺量了一下身高臂長,驚奇地發現這個孩子兩臂展開比身高足足長了四五厘米。“我當時很高興,馬上想到他的力量條件很好,支撐點高。”彭友平回憶説。這個被彭友平當時就帶走的孩子就是楊威。
  男子體操有6個項目:自由體操、鞍馬、吊環、跳馬、雙杠、單杠,除了自由體操和跳馬外,都需要強大的上肢力量完成。所以彭友平格外看重雙臂的力量條件。但楊威的雙腿卻存在缺陷,膝蓋和腳跟無法同時並攏,俗稱“馬腿”。正是這個原因使楊威大器晚成,直到1996年才正式進入湖北省隊。

  舉國體制的縮影

  中小學基層運動隊、業餘體校—重點業餘體校—體工隊層層銜接的訓練網,構成了體育“舉國體制”的人才鏈,強調“思想一盤棋,組織一條龍,訓練一貫制”。業餘體校是這條冠軍生産線的起點。
  1972年,7歲半的彭友平被丁霞鵬選到仙桃市業餘體校體操班,按照國家規定的“運動灶”伙食補助標準,他一個月可以拿到6塊錢和6斤糧票。15歲時他代表湖北省參加全國比賽,拿到了跳馬亞軍,回來後,學校將他的生活補助從6塊錢調到了9塊。16歲時他代表家鄉出戰,再獲佳績,生活補助從9塊漲到了15塊,這是當時地方給予運動員生活補助的上限。彭友平説,當時父親月工資也僅有21元,自己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卻拿到了15元。
  除了生活補助,那時候彭友平還從運動隊裏得到全面的生活保障,“春夏秋冬四季,每一個季節都發新衣,從外套到內衣,甚至到襪子,全都是發的”。17歲時,彭友平被保送到荊州市體育運動中專讀書,學費和生活費都由國家負擔,畢業後他回到仙桃業餘體校當教練。
  李大雙、李小雙在仙桃的成長經歷幾乎是他的翻版。兄弟倆的父親是碼頭工人,母親是家庭主婦,爺爺在縣招待所食堂做飯,家庭生活拮據。“如果不是國家負擔,他們家恐怕都很難把兩個孩子帶出來。”彭友平説。楊威上體校的時候,學校已經開始收費,不過一個學期的學費也僅僅30塊錢。
  在舉國體制下,國家為運動員提供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和訓練條件。而另一方面,基層體育經費來源高度依賴於計劃手段和政府財政投入。中央與各級政府通過財政預算和財政撥款對各級體育部門提供經費,包括各種行政費用、人員工資福利、國家與省市兩級專業運動隊的訓練比賽經費及運動員薪金福利、比賽場館建設經費等。仙桃處於這張舉國體制大網的末端。
  1986年,仙桃撤縣建市,由沔陽縣改為仙桃市,並由省政府直接管理。第二年,張守國由潛江市調到仙桃市,任體委主任。他是仙桃人,也是丁霞鵬帶過的學生。
  張守國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爭取“創建全國體育先進縣市”。除了要修建一個有400米跑道的田徑場、一個游泳池外,還要向省隊輸送5名人才。當時的仙桃體委只有10名工作人員,每年財政撥發的體育經費只有2萬元,其中8000元用於業餘體校。體校有3個專項班:體操、田徑和籃球。由於體操成績突出,可以從中分到5000元經費。但這筆錢要支付3名教練的工資,還要維持隊伍的運行,參賽費用都不夠,更談不上買器材。很長時期內,體操器材都是從省體工隊、國家體操隊一點點要來的。
  最初的體操班沒有專門的校舍,在縣工人文化宮後的空地上建了簡易的練功房,借了籃球場看&封砌而成的幾間平房。教工就丁霞鵬和顏永平兩人。丁霞鵬任校長兼教練,顏永平任助理教練兼生活管理員。1993年夏天,省體委獎勵給仙桃體操學校一副天津産的平衡木。時任學校副校長的顏永平和教練謝濤到武昌火車站提貨。他們想為一根平衡木專程租車運回仙桃不合算,便盤算着租人力車由武昌拖到漢陽,再乘公共汽車運回仙桃,因平衡木超長,交警不讓人力車過長江大橋,他們一咬牙,頂着烈日,硬是用肩膀將50多公斤重的平衡木從武昌扛到了漢陽,搬上了長途汽車。
  張守國要考慮的,是如何在舉國體制下爭取更多的資源,形成基層體育發展的良性循環。但無論對競技體育還是地方體育,成績都是最具決定性的要素。有了成績才有談條件的本錢。
  張守國回憶説,1989年湖北省曾經考慮將體操項目解散,轉為技巧項目。“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都急了。仿佛已經種了好多年的菜,眼看收穫了,突然説不許賣了。”張守國説。恰好這一年,武漢市將李小雙借走,參加第一屆城市運動會。在比賽中,李小雙獲得了金牌。這讓湖北體操看到了希望。在第二年的北京亞運會中,李小雙奪得了自由體操和男子團體兩塊金牌。
  借助李小雙兄弟的影響,張守國開始為仙桃體操發展爭取項目和資金。“80年代末90年代初,我連續3年往北京找體委匯報工作爭取支持,全國體操賽在南昌、許昌、花縣舉辦,我每次都去,見到主管領導就説仙桃體操的事情。”張守國告訴我們。
  1991年張守國為仙桃爭取舉辦了“全國體育教練培訓班”,“這次培訓班第一次讓全國體操界了解了仙桃,和全國體操界的朋友聯絡了感情”。1992年,仙桃舉辦了第一次全國大賽——全國少兒體操比賽分區賽。“我們決心要大搞,我們向市裏申請了30萬元的經費來修體育場的看&,還向仙桃的企業界集資70多萬元。我們把小雙請回來,在開幕式上搞了市裏的頒獎大會,還搞了飛機跳傘儀式,入場式規模非常大。很多搞體操的都説,像這麼大規模的體操比賽還是第一次看到,第一次在體育場裏搞開幕式啊。”張守國對此記憶猶新。
  為了和國家體操隊保持關係,“每次有大賽或者出差我們都和市裏領導去北京看望我們的隊員,和教練、領導溝通感情。體委體操隊的領導都説,我們仙桃是和他們&&最緊密的”。張守國説:“仙桃體操有今天,沒有省裏、國家體操隊的扶持是不可能的。”
  1992、1996年李小雙連續兩屆奧運會獲得金牌。有了冠軍和項目,爭取資金也更容易了。“國家體委給湖北撥付體育經費,會專門註明有一筆錢是付給仙桃的,這是很少見的情況。”張守國説。1997年體操班獨立出來,成為專門的體操學校,並聘請文化教師,形成從幼兒園到小學三年級的全托教學訓練體系。
  1996年,時任體委主任伍紹祖來仙桃考察,看到訓練條件比較陳舊。當時市委副書記楊先枝承諾規劃170畝土地,用於建設新的體育局大樓、新體育館和體操學校的校舍。2001年體育局依靠體彩積累的370萬元及借款,共計800萬元興建了新的大樓和體操房、教室和宿舍,形成了現在的規模。同時,體操學校更名為李小雙體操學校。“新學校建好後,國家體育總局贈送了我們三批設備,有一次拉了三輛大卡車。”顏永平興奮地説。

  城市效應

   對於這座小城來説,體操是一件具有公共效應和對外影響力的“大事件”。
  與其他地方政府一樣,仙桃對於奧運冠軍也有着特殊的照顧和獎勵。李小雙兄弟的姐姐先是被照顧當上公交車售票員,後來又被安排到自來水廠當工人。楊威的姐姐下崗後去了物價局當會計,鄭李輝的弟弟被照顧去開一個電腦體育彩票銷售點,和他一起的還有楊威的姐夫。
  1992年李小雙首奪奧運冠軍後,政府獎勵給李家兩萬元,這筆費用由本市一家毛毯廠贊助。1996年,李小雙在亞特蘭大奧運會奪金後,仙桃市政府獎勵給他一套300平方米的別墅。2000年楊威、鄭李輝獲得悉尼奧運會團體冠軍後也分別得到了別墅。
  另一方面,冠軍也給這座普通的城市帶來了發展的題材與效應。
  1992年李小雙在巴塞羅那奧運會上獲得兩枚金牌。這一年仙桃第一次成為全國經濟百強縣。張守國回憶説:“市裏在北京搞新聞發布會,在人民大會堂打出的橫幅是‘奧運冠軍李小雙家鄉人民向首都人民問好’,效果很好。這也是我們第一次把仙桃和體操結合起來。”2000年3月,國家體操運動管理中心向仙桃贈送了原國家體委主任伍紹祖書寫的“中國仙桃體操之鄉”牌匾。此後“體操之鄉”成為仙桃最重要的一張名片。
  2004年10月,仙桃舉辦了首屆國際體操節,為當地招商引資21億元,涉及60個項目。由於經濟效益突出,湖北省獎勵了體操學校80萬元,國家體育總局又下撥了70萬元。2005年,湖北省前往香港舉行招商活動。最初仙桃的招商展&並不被關注。市政府把李小雙、李大雙、楊威、鄭李輝4位世錦賽、奧運會冠軍請到香港做形象大使,馬上吸引了大批香港媒體的關注。最後簽下了29個項目,涉及總投資額近30億元。
  去年,在仙桃市編制的“十二五”規劃中,計劃建設“中國體操之鄉體育運動中心”。仙桃市體育局副局長王明華介紹説,“體育中心”包括一座4萬~6萬人的體育場,體操學校的訓練館與校舍,羽毛球、乒乓球訓練中心。這個計劃目前已經上報國家發改委。王明華説:“目前仙桃還沒有一座足球場和大型運動場地,這與城市發展是不相符的。”
  2008年北京奧運會後,仙桃體操學校的學生一度達到了200人。家長們希望通過學校實現他們子女的冠軍夢想,時任校長田華也希望能夠借此推廣體操運動,增加體操人口。但學校的接納能力還無法達到擴招的要求,學生的增加,意味着教練、保育員的增加與場館規模的擴大。儘管今日條件已經有了很大改觀,2009年後體操學校每年可獲得各類經費約50萬元,但這筆費用也只夠學校運轉與器材購買。幾年前,學校要修建一座3層的食堂樓,為了80萬元的資金還要向國家發改委申請。“在這種情況下,體操學校的資源還是優先傾向於有專業前途的孩子。”田華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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