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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戰老記者口述歷史:“我得去工作”

2015年02月22日 07:06:56 來源: 新華網

    “我4月份要去越南。”

  毫無預兆,這句話就這麼輕飄飄的從坐在我對面滿頭白發的老者嘴裏吐出來,就好像下班了要去附近市場買生活用品一樣簡單。

  見我沒反應過來,他樂呵呵地衝我眨眨眼,解釋道:“今年是越南戰爭結束四十周年,他們邀請我過去。我應該查一下機票。”説完他拿起他那金光閃閃的蘋果手機,顫顫巍巍地操作起來。

  William M. Reilly,新華社聯合國分社的雇員,大家習慣叫他比爾。年齡出于禮貌沒有細問過,但估摸著也六、七十歲了。比爾曾經供職于合眾國際社(合眾社)。説起它,對于我這個新聞專業的人來講,實在是傳奇般的存在。1958年,合眾社由兩家通訊社合並成立,如日中天的時候,同美聯社、路透社、法新社並稱為國際四大通訊社,瓜分了世界各地區的新聞業務。1991年,合眾社不敵美聯社、路透社的競爭,宣告破産,後雖調整復業,但終究不如當年。

  比爾經歷過合眾社的光輝歲月,他參加過越戰報道,在聯合國擔任合眾社通訊員長達15年。對我而言,他就像活化石一樣,渾身上下都是故事。

  比爾保持著資深媒體人的很多習慣:每天讀報,開工前一杯咖啡,每寫完一篇稿件都會認真填寫好稿簽;正式場合穿西裝打領帶,平時習慣穿襯衣和開衫,維持著文化人基本的體面。比爾在靠辦公桌的墻上貼了一張他在越南時的照片,穿得跟美國大兵一樣。偶爾我看到這個頭髮已全白,鼻梁上架著無框金邊眼鏡的老者在電腦前敲打文字的時候,我都會止不住好奇照片裏有怎樣的故事。

  思緒拉回來,在聯合國寬敞明亮的食堂裏,他提起要去越南這個話題,我便無心對付眼前的午餐,洗耳恭聽他的絮絮叨叨。

  那是在越南西貢的一個夜晚,正值越南新年,城市裏有慶祝活動,觥籌交錯,但是比爾決定早點回到住處休息。剛躺下,他就聽到了類似槍炮的聲響,一開始他懷疑是煙火,但是記者這個職業賦予他的敏銳讓他沒有漏掉一個重要的細節。

  “我聽到‘嗒嗒嗒,嗒嗒嗒’這樣的聲音,然後我意識到這不是煙火,”他用手比了一個槍的姿勢。

  比爾立刻聯繫了合眾社在西貢的辦公室,離他的住處並不遠,隔幾條街,他告知值班人員需要播發消息。然而對方説你過來發吧,比爾愣了一下,答應了。

  其實作為一個聽故事的人而言,我很難理解這種下意識的反應。外面是漆黑且危機四伏的街道,出去會不會被流彈擊中?會不會發生難以預料的事情?但當事人似乎沒想那麼多,也沒有過多的英雄主義情結,就只是一種“我得去工作”的態度,如此輕描淡寫。

  我們走出食堂,坐電梯去到媒體工作區,這一路上,比爾都在滔滔不絕,並且配以各種還原當時場景的動作,他似乎很樂意説起過往。他説他當時只敢貼著街邊的矮墻走,身子盡量蹲低。有一個越南人在陽臺上看見了他,問他去做什麼,比爾説我得去工作,那個越南人反應頗為激烈,覺得這人是不是瘋了。

  比爾繼續穿行在西貢的小巷裏,走到一個拐角,他低下身子探出頭去看街面的情況,這時兩個美國大兵出現在他身後。比爾保持著令人敬佩的鎮定,粗粗聊幾句,他得知這兩個美國大兵本來隨車隊一道,後來車隊被炸毀,兩人只能徒步尋找停留處。他們問比爾這個時候在街上做什麼,比爾又説了一遍:“我去工作。”

  説到此處,比爾有點得意地笑了。那是1968年,並不算著名的越戰春節攻勢。但在西貢維持長達三天,越南的傳統首都順化激戰持續一個月。

  接下來的故事其實不難想見,比爾安全抵達辦公室,按流程播發了稿件。聽上去簡單到理所當然。但這簡單中承載著安危與職責。

  一個記者,能夠于這種情況下順利完成工作並且全身而退,需要的不僅是勇氣,還有智慧以及專業素養。我眼中的比爾是一個把職業融進生活的人。他年紀大了,使用手機都不怎麼利索,但保持著清醒的思維,尋找著新聞點。有時候周末不用來聯合國上班,還會收到他在紐約街頭髮來的短信:“時代廣場犯罪現場,男性被刺,貝爾維尤醫院,DOA(送達已死亡)。”

  人們常説記者是時代的記錄者。從比爾身上我體會到,那些敲敲寫寫,刪刪改改,日復一日記錄時代的人,也因為這份職業形成了某種習慣和秉性。記錄成了生活的一部分,也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記者印記。(史霄萌 新華社駐聯合國分社記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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