談及新加坡食文化的源起,有人認為不得不提的是大不列顛殖民開埠者、新加坡首任總督斯坦福·萊佛士爵士(Sir Stamford Raffles)。1822年,致力推動農業的他,在新加坡的土地上埋下了首批丁香和肉豆蔻的種子——如今福康寧公園內的香料園(Spice Garden),便是依着當年原樣重建的。不過,獅城在美食方面的競爭力,卻是近年來才逐漸為人所知的。
剛剛出爐的、有亞洲“飲食界奧斯卡”之稱的“亞洲50最佳餐館”成績揭曉,新加坡總共有8家餐館入選,作為單一競爭體,數量僅排在日本之後。姑且不論這份榜單的視角如何,入圍的餐廳結構非常值得探究,排名第六的Restaurant André連續第二年獲選為新加坡最佳餐館,這是一家開在上個世紀初南洋華人聚集地牛車水的高級法餐廳,總廚江振誠是個地道的台灣人,或許是為了更加彰顯異國風情,餐廳從法國移植了一株橄欖樹。
餐館Tippling Club首次上榜拿下了第23名,這是澳大利亞雞尾酒藝術家馬特·巴克斯(Matt Bax)和英國主廚萊恩·克裏夫特(Ryan Clift)合開的餐廳。坐落於新加坡濱海灣金沙的Waku Ghin餐廳是明星廚師Tet-suya Wakuda(久田哲也)在澳大利亞之外開設的首家餐廳,這次再度入選,拿到第7名。Shinji by Kanesaka(第35名)也是一家日本料理餐廳,由兩名來自日本東京米其林兩星壽司店師傅經營。另外入選的幾家,Les Amis做現代高級法國菜,去年獲得最值得關注獎的Jaan賣的是古今法式菜肴與地中海風味,Iggy"s 以現代歐陸與亞洲融合菜係為主打,唯一一家中式料理禦寶至尊烤鴨店Imperial Treasure Super Peking Duck排在了榜單的第40位。
你完全可以理解這些廚師們對新加坡如此鍾愛的原因,亞洲頗受歡迎的旅游目的地,高收入中産階級對西方文化的傾向,多元文化的長期共生,滋養出食物的豐饒土壤,當地人在飲食上的包容以及對於味道無止盡的探求——島國的風向總是敏感又多變的,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與辣椒蟹和雞肉飯等新加坡更加馳名的街頭小吃形成鮮明對比,他們的餐飲業格局已發生根本性變化。
長久以來,所謂的新加坡風格真是複雜而又模糊。正是因為如此,先來後到的文化積澱模式在這裡並非一成不變,無論原生者還是過客,在這裡都能找到彼此獨立又相互交錯發揮的空間。
Wild Rocket餐廳的主廚Willin並不是科班出身,在英國讀書時因為太想念新加坡味道而打開烹飪大門,“英國沒有地道的新加坡食材,只能找類似品替代。儘管煮出的菜肴看起來不太像新加坡美食,但吃下去,就會發現,這就是新加坡。”
在新加坡航空公司的一次活動上,我見到了廚師梁兆基(Sam Leong),活動在他開在聖淘沙的餐廳裏舉行,餐廳的名字是Forest,這也是他妻子的英文名。Sam出生於馬來西亞,他的啟蒙師傅是他的父親——馬來西亞赫赫有名的“鯊魚翅王”,他有着紮實的傳統中餐功夫,卻不拘泥於中餐的食材和烹飪方式,創意天馬行空。比如做粥,老式的明火靚粥未免枯燥,他會加入藜麥(quinoa),這是南美洲最早的農作物之一,營養豐富,也是近年來流行起來的超級食品之一(super-food)。往湯里加的還有薏米和雞湯,配上老虎蝦和扇貝,既跟得上時代又味道鮮美。
在他看來,“新加坡是一個奇怪的地方。”他説,“這裡幾乎不自己生産農作物,但卻什麼食材都能買得到,應有盡有。這裡的食客口味多樣,馬來人、華人、印度人、西方人等等,匯合起來就叫"新加坡味道"。”
當然,也不免有意見相左的言論。去年美食家蔡瀾回到家鄉新加坡,在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説,“新加坡如今美食難尋,看到新加坡的美食就這麼一樣一樣消失掉,像瀕臨絕種的動物,一種一種地絕跡,很可惜。”在他看來,蝦面也好,豬雜湯也好,一切都走樣了,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味道。
高級餐廳、新派料理在新加坡的興起和發展、充滿鬥志的廚師們對於改革舊味道的決心,是否真是新加坡市井小食萎靡不振的真正原因未可知。或許這應該放在社會學的大背景中進行討論,畢竟,同為華人社會,在文化根基更為堅固的香港和台灣,廳堂和市井的繁榮並不會魯莽衝撞。
新加坡市政管理嚴格高效,和其他東南亞國家不同,路上鮮見售賣小吃的零散小販,如果要吃小吃,就要到政府統一規劃的小販中心裏,類似於其他地方的美食大排檔,比如牛車水的麥士威路小販中心,裏面有多達100多間各式小食檔,都是明火熱炒,衞生規格之高倒是不用擔心,獅城人一絲不茍的作風真是發揮到了骨子裏。可是就是這樣的規劃,讓鄰國馬來西亞人説起新加坡的小吃,就是一副鄙夷之氣,説一句矯情的話,像小吃這種門類的食物,缺少了人聲鼎沸和色彩斑斕,只憑着游客的獵奇和當地人的懷古之情,又如何能夠不凋敝呢?
更深刻的原因,梁文道一語中的,“簡單地講,這是個個體做著中産夢,集體做著所謂現代夢的地方。對這樣的國家而言,早上三、四點起床,五點就對着爐火大汗淋漓地煲湯,然後中午開市,在沿街的檔口吆喝賣面的傳統小販,簡直就是種過去的夢魘,必除之而後快。蔡生(蔡瀾)吃不到小時候的味道,這就説明了新加坡的進步和成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