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梅森:反腐敗是這個國家的春秋大義
訪談嘉賓江蘇省作協副主席、著名作家周梅森
黨的十八大以來,反腐力度空前,中央紀委也向相關部門提出了要求,希望能以文藝作品來凝聚人心、匯集力量,推動反腐敗鬥爭的深入進行。文藝界反腐題材創作呈現回暖跡象。
江蘇省作協副主席、著名作家周梅森新創作的反腐劇《人民的名義》日前召開研討會。近日,他接受新華網、清風揚帆網專訪,談權力與制度的關係,談黨風廉政建設重要性,體現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與人文情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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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梅森:寫政治小説是時代變革所驅

周梅森曾這樣評價自己的作品:“我的文章一方面寫在書裏,一方面寫在大地上,寫在中國改革的大地上。”

周梅森:反腐敗是這個國家的春秋大義

細數周梅森的作品,無論是《絕對權力》、《至高利益》,還是《人間正道》,都描繪過暴風驟雨式反腐倡廉的鬥爭,揭示黨的領導幹部如何樹立正確的權力觀這一宏大主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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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主持人]

您起初是擅長創作歷史小説的,1995年的時候您的《人間正道》發表了引起了非常強烈的社會反響,您是怎麼從歷史小説領域轉變到政治小説領域的呢?


[周梅森]

1992年的時候,我們進入到了一個改革艱難的時期,那個時候應該説全國是非常的困難,尤其是基礎設施,比如水、電、路,水電路幾乎成了全國的瓶頸問題。于是我就去徐州體驗生活,在那裏挂職,寫出了這本書。這本書出來以後引起了各界的反響。當時整個中國就是在那個時候起步的。那個時候起步的改革家是非常令我敬佩的。 那個時代幹部(也)是非常的廉潔,那個時候的有沒有腐敗的?有,就是我《人間正道》寫到的腐敗,也就是不幹事,怕犯錯誤,不願意幹事,熬時間,熬年齡。這個是我寫《人間正道》這個作品的時候面對的最大的挑戰,就是幹事的人開拓者、改革者和不願承擔責任不願做事的人的對比,所以我説不做事也是腐敗。


[主持人]

我想説一下周老師您的經歷,因為我們了解您做過很多事,您做過礦工,還下過海,還有作家。那麼這麼多的經歷當中有什麼對您的影響是最大的呢?


[周梅森]

我原來是一個普通的群眾,一下子挂職做了政府的副秘書長,面對了一個全新的環境,我住在一家招待所,這個招待所是一個對外營業的四星級賓館。我從來沒有享受過特權服務,到那裏以後,站在那裏門口的服務員就把門打開了。你要説到哪兒去,就給你買票。一切都服務好了,只要你打一聲招呼,全部給你辦好。我當時去學車,拿的證都是特權證,人家看你能夠開起來就把駕照給你了。 極其簡單,只要打一聲招呼就行了。我講一句最荒唐的事,我的眼睛不好,紅綠兩色分不清楚,前面有車停我就停,沒車我就沒停。有一次我就闖紅燈了,過去之後警察就非常地憤怒,就要攔我的車。我車子過去的時候,他一下看到車號了,馬上就把抬起的手變成了一個敬禮。


[主持人]

就是一個車牌?


[周梅森]

對,就是這個車牌的特權,給我的印象非常深。就是這種不受制約和沒有底線,我幸虧手上沒有什麼權力,如果我在裏面十年八年,我還是現在的周梅森嗎,可能不是了,可能我也腐敗了,因為這個裏面的權力是沒有監督的。現在習近平同志説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裏,有沒有制度籠子?有的,黨紀是籠子,各級法律也是籠子。但是這些事你沒有把它關到制度的籠子裏去,沒有把特權關進籠子,那麼下次他可能還會犯。你可以闖紅燈,這個你敢違法,社會的法律你也敢違法,你手也敢亂伸。紀律的底線淪喪後,法律的底線淪喪也就為時不遠了。


[主持人]

您在剛才聊的過程當中,也説到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裏,您覺得權力和制度的關係是什麼樣的呢?


[周梅森]

權力和制度的關係非常的明確非常的清楚。你是一個共産黨員,你有黨章和黨紀,這個黨是一個為人民服務的黨,是要實現共産主義理想的政黨。王岐山同志提出了一個底線問題,他的要求你守住黨性,如果你做不到,那麼這個黨就非常危險了。 我們可以回憶一下,為什麼這兩年抓的貪官,違法亂紀的高級幹部這麼多?這個裏面有一個重大的問題,就是過去很多的紀律、法律和底線,根本就沒有人把守。最新的十八大以後的風氣是陡然好轉,産生了實質性變化。


[主持人]

您覺得這個變化的原因是什麼呢?


[周梅森]

動真格的了,底線有人守了。你可以看一下文件,中共中央國務院各級發的文件有多少?肯定不下五十到一百個,加上各省市發的文件,恐怕有上千個了,管住了嗎?根本管不住。在兩年之前幹部出國玩是一種待遇,成了一種福利,這不是荒唐嗎?那這個怎麼能管得住呢?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事情卻沒有人管,腿亂跑,下手亂伸就肯定是必然的了,自己如果有小金庫的,就把手伸到了國家口袋裏面去了,這給他本人造成了很大的損失,也給我們黨造成了很大的損失,給黨給改革丟臉。改革開放以來,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就,坦率地説,人民在近一百年來從來沒有這麼富裕過,國家從來沒有這麼強大過,但是百姓為什麼對我們黨這麼多意見呢?這是怎麼回事?腐敗問題激化了潛在的矛盾。


[主持人]

您的小説題材很多都反腐的,接觸了中國一係列的敏感話題,為什麼對這類題材有那麼旺盛的創作力?


[周梅森]

我和張平、陸天明是被文壇稱為反腐作品的三駕馬車。張平是民盟中央主委,陸天明是中共黨員,我是群眾。但是不要小瞧群眾,人民群眾説起來是最無力、最脆弱,但是人民群眾是天、是地、是山,你不要小瞧他,不要不把他當回事。15年前我在寫《至高利益》的時候,我通過主人公講述了這麼一段話:“現在嚴重問題就是要教育幹部。”我為什麼對這些事情這麼關注呢?因為這一場改革,給我們國家、民族和人民帶來了史上少有的巨大變化,這種變化是一次了不起的民族復興。那麼作為一個作家就必然要關注它,不可能不關注它,我覺得作家生活在這個時代,那確實是一個幸運。另外對腐敗分子和腐敗現象等問題的關注,我住在這個大廈裏,我不希望這些蛀蟲把大樓蛀空,把我們社會的健康肌體搞垮掉,引起國家社會的動蕩。這個是我作為一個普通群眾不願意看到的,我想我這個普通群眾可以代表了大多數普通群眾的基本訴求。
我很關注現實生活,我之前和最高檢合作過一次,當時的作品是《國家公訴》,十八大以後,隨著反腐的推進,最高檢察院找到了我,希望我做一個反腐的作品,而且最近確實是大案頻頻發生。作家是幹什麼的呢?你能不能使讀者和觀眾知道這麼多新聞的情況下還要喜歡你的作品,那麼你怎麼突破呢?一個是要往人性的深處去挖掘,還要一個是往人的靈魂深處去挖掘。能不能做出新東西,有一個事件讓我很感興趣。比如説北京一個副處長,他家裏有2.3億現金,但是他居然沒有花,所以這個電視劇開頭兩集就是對這個貪官的搜查,從人性角度來看,吃著炸醬面,住著黑洞洞的房子裏,沒有想到房間裏能搜出兩億多現金。這種人性的對比説明人性扭曲到什麼程度。
這個電視劇名字叫《人民的名義》。主題歌是這樣的:人民的名,人民的義,人民就是天和地,站起來我們是一片山河,倒下去,我們是蒼茫大地。萬古千秋,我們生生不息,歲月如梭,我們經天緯地。我們講述著一個古老民族的不朽傳奇,我們演繹著一個現代法治國家的春秋大義。
我做這個東西不僅僅是一個檢察題材,實際上這個國家目前的反腐,就是這個國家的春秋大義。是對後人,對我們這個民族都有一個好的交代。


[主持人]

您在創作中是體驗生活專門到監獄當中和落馬官員進行了接觸,能不能跟我們説説這些落馬官員的心裏有沒有什麼變化?或者説您自己有什麼感想?


[周梅森]

我們我重點談一下我到監獄裏面採訪的過程,因為我了解的重要對象是落馬官員幹部。就是某一個監獄廳局級幹部比較多,于是安排了一個座談會,這個座談會怎麼説呢?就是很多的官員落馬以後確實是非常後悔。但是也有一些官員是有抱怨情緒的。這個抱怨情緒是什麼呢?他們想我們這麼多年做了多少多少事情,一個城市變化了,一個縣變化了,或者是做了多大的貢獻,貪了百把萬然後判了我15年,覺得很冤枉。我就跟他們講,我説這個是你政治倫理的問題,當你們在位的時候你們是我的領導,你們是黨員幹部,你們是給我做報告的,現在我要給你們講講政治倫理。什麼倫理呢?你們在外面,當你們從大學開始一畢業,組織上把你們列為後備幹部後,送你們去基層鍛煉,鍛煉了很好,然後送到黨校學習給你鍍金,再把一個區一個縣交給你們管理,然後可能會派你到國外學習管理經驗,我在美國旅遊訪問的時候,才知道哈佛大學和我們江蘇省有長期的合作關係,我們的廳局級幹部都是在那邊學習過的。黨組織在你身上花費了精力,你現在還在抱怨,組織上信任你,培養你,讓你主持一個縣一個市的重要工作,你們想的不是報答組織?你出了問題你抱怨,比你更委屈的是組織,更痛心的是組織,因為組織的心血白費了,而且你腐敗掉了,罵人是落在了黨組織上。
理想信念現在黨紀底線是最低要求,就是像我們建設一個社會主義強國的初級階段,但是作為一個政黨,守住底線是基礎,還應該有更高的標準和追求。我在我的電視劇裏其中有一場戲,我寫了一個什麼故事呢?我寫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,是一個現在退下來的老部長的故事,這個老部長15歲參與打仗攻城,那個時候背著炸藥包攻城的一定是共産黨員,要死先死黨員。那是一個退休的老共産黨,他説要給大家講歷史,他説和他同一天入黨的一個15歲的小夥伴,入黨的第二天就死了,當時背炸藥包的16個人9個人死掉了,他告誡黨員,他説當年黨員的特權是為民族的解放,為國家的復興奮鬥犧牲,唯一的特權就是這個特權,沒有向人民口袋伸手的特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