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華網 正文
我的青春我的艦,不説再見只道晚安
2020-09-14 12:09:06 來源: 解放軍報
關注新華網
微博
Qzone
圖集

 

海軍珠海艦最後一次解纜啟航

    掌旗兵把軍旗和海軍旗交給艦長

    艦艇之於水兵,猶如“第二生命”。

    當艦艇退役的時刻,水兵心中的痛楚,窮盡任何詞語都難以形容。

    戰風鬥浪幾十載,於一艘戰艦而言,已是遲暮之年。它的深藍航跡,猶如老人額頭深深的皺紋,刻錄着一茬茬水兵接力奮鬥的征程。

    軍港的夜啊靜悄悄,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。在水兵心裏,艦艇不僅是艦艇。它是記憶、是夢想,是母體、是懷抱,是青春、是生命,是軍旅人生的全部意義和榮光。

    又到惜別季,海軍珠海艦、海軍湛江艦光榮退役,它們的離開,牽動着一個又一個新老水兵、現役和退役水兵的心。今天,就讓我們走進老兵和他們的戰艦,聆聽一個個感人肺腑的故事。

    ——編者

    艦艇就是水兵的青春

    “離開你的日子,生活平淡無風無浪無漣漪”

    秋日,大理洱海,水光瀲艷。在老兵談新華眼裏,他退休後這一年的日子,太過平淡,平淡得難以泛起漣漪。

    “老談,與湛江艦告別的日子定了。”輕輕挂斷電話,談新華轉身面對兒子淡淡地説道:“幫我訂一張去湛江的機票吧。”

    空氣仿佛凝固了,拖欠了30年的全家旅行,從剛到洱海的第一站就被按下暫停鍵。望著兒子有些慍怒的眼神,一級軍士長談新華語氣淡定:“湛江艦是我接來的,它退役的時候,我一定要去送。”

    只有妻子懂得,丈夫的這句話飽含了多少深情。因為她知道,對丈夫而言,湛江艦就是他的青春。

    在超期服役一年後,談新華耐不住家人的輪番相勸,離開了他心愛的戰艦。但作為守了30年艦艇的老兵,離開艦艇的他,始終改不掉水兵的習慣。

    每天清晨6時20分醒來,穿上迷彩鞋門外跑一圈。洗漱用水不浪費,找個臉盆接好繼續沖洗廁所;無論在哪吃飯都吃得飛快,睡覺基本不翻身……每隔一段時間,妻子都會被他的夢中囈語吵醒:“快!快……”

    8月28日,停航近2年,沉寂許久的海軍湛江艦、海軍珠海艦再一次拉響了汽笛。低沉的汽笛聲一波推瀾着一波,仿佛要將這聲音鋪滿海天,向世人宣告:“今天,我們正式退役了。”

    岸上人群中,當然有老兵談新華。

    伴着汽笛聲,他敬禮的右手不停地顫抖,忍了好久的眼淚突然模糊了雙眼。

    時光回溯到多年之前,談新華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與自己戰艦相遇的情景。

    那是1989年金秋,因新兵訓練成績突出,談新華被挑選為湛江艦接艦艦員。長在洞庭湖畔、只見過漁船的他,看到湛江艦時忍不住用家鄉話大喊:“我滴個崽兒,好大啰。”

    與談新華不同,“湛江艦副艦長”嚴躍進接艦路上的心情,有些沉重。

    按照分工,嚴躍進主管軍事訓練。他深知,湛江艦的雷達、導航等系統與上一代艦艇有着天壤之別。更重要的是,這艘艦艇首次裝備了作戰指揮系統,這意味着未來艦艇作戰樣式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    當時的“老式艦船”,駕駛室上層布設一個露天指揮&&。全艦各部位作戰數據,一個接一個地通過電話上報,艦長站在全艦最高處,眼前的大海雖一覽無遺,但真實的戰場態勢只能在心中概略感知。

    眼前的這艘戰艦,艦艇前段最中央的位置開闢了一個全新艙室——作戰室,全艦各部位數據通過無數條線纜實時匯集於此,大海上發生的一切都以更加清晰的形式呈現在艦長眼前。

    “這是一艘全新的軍艦,催生出的將是新一代海軍官兵。”越是深入了解湛江艦,嚴躍進愈是明晰艦員也要轉型:以往懂管理、體能強、作風好的艦員最受歡迎,“在這艘艦上,‘專業精’排在第一位。”

    工人將“166”舷號塗抹掉的瞬間

    湛江艦還未入列時,一場場轟轟烈烈的“淘汰賽”提前上演。

    談新華至今清晰記得,一次技能比武,有位班長被新兵比了下去,當晚新兵就當上了班長。

    “現代戰艦需要的水兵,不僅要能舉起炮彈,還要能抱起書本。”時任湛江艦政委錢建軍回憶,當年水兵們普遍文化程度不高,要讓他們熱愛學習、盡快適應裝備升級換代,是那個時代“特有的命題”。

    很快,在“寸土寸金”的湛江艦,官兵們把最大的生活艙室改成了“圖書室”。每到周末錢建軍都會去港口外的新華書店,花上一整天時間淘選出幾摞書。自己細細消化,他再推薦給艦上的戰友。

    在那個信息獲取渠道單一的年代,書籍成為官兵成長成才最直接的渴望與依賴。

    有的水兵起步時英文字母都記不全,卻學起其時下新興的計算機“C語言”,編寫的程序還在支隊得了獎;有的水兵一天到晚抱着書本學習彈吉他,手指彈腫了,曲子越彈越有味道;有的水兵只有高中學歷,卻在漫漫遠洋途中學會了寫詩,艦船停靠碼頭後,他搬下船整整幾大本手寫詩集,有幾首還在報刊上公開發表……

    不少水兵,因為這艘艦艇改變了人生軌跡。

    主炮班長廖耀祖最期盼的,就是艦艇在風浪中航行的日子,“這個時候圖書室沒幾個人去”,而他就可以“獨自享有”一個安靜的讀書場所。也正是因為這個在艦上養成的習慣,這位老兵後來自學考出了律師資格證。

    鍋爐兵邵曙光不值更時,知道艦上看書的地方“總是有人”,他乾脆鑽進直徑不到一米的通風管道。陽光透過頭頂的煙囪口灑下一抹亮光,他藉&光讀得津津有味。

    如今,當年的鍋爐兵已成長為南部戰區海軍某驅逐艦支隊的支隊長,回憶起當年刻苦讀書的日子,邵曙光總是一臉笑盈盈。

    當升級換代的戰艦遇上求知若渴的水兵,碰撞出了閃耀時代的青春花火。

    歲月不負趕路人,海軍湛江艦和珠海艦均在入列第二年形成綜合作戰能力。一時間,它們也成為媒體競相報道的“明星”戰艦。

    艦艇的航跡就是水兵的足跡

    “與你相伴的日子,旅途有艱險更有收穫”

    退休後的蒯崇山,喜歡約上三五戰友去河邊釣魚。因為共同的軍旅軌跡,又生活在同一個城市,他們相伴彼此。

    戰友們發現,蒯崇山時常盯着浮沉不定的魚漂發呆,有時魚兒上鉤還渾然不知。

    蒯崇山常常想起他的艦和艦上的日子。讓他印象最深的是航行中的遇險經歷。

    1997年2月,太平洋怒浪狂風,遠遠望去,艦艇只有主桅桿露出海面。在風浪中戰鬥18天,時任艦長蒯崇山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。

    當時,珠海艦和兄弟艦船在湛江啟航,目的地是美洲四國五港,艦艇需要橫渡太平洋。

    走向深藍,對於珠海艦而言不是新鮮事。入列不久,它已代表海軍訪問過俄羅斯、印度尼西亞。但橫渡太平洋,對於年輕的珠海艦來説卻是一次艱險之旅。

    寒潮籠罩下,太平洋並不太平。

    編隊補給艦排水量超2萬噸,被2層樓高的浪頭,打得在海中上下顛簸,而不遠處的珠海艦隻有3000余噸,艦上水兵的心隨着風浪上下起伏。如今20多年過去了,蒯崇山回想那一次航行經歷,仍是心有餘悸。

    涌浪襲來,艦船橫搖劇烈,蒸飯箱中的水都搖了出來,炊事班鍋碗瓢盆也飛了起來。做不成飯,官兵們上頓接着下頓地吃罐頭。

    一次,深彈班班長黃冬青到船艙例行檢查,發現艦體某部出現破損,倒灌的海水淹到了小腿。作為班長的他,帶領5名戰友24小時守在那裏,每半小時抽一次水。

    那14天時間,黃冬青幾乎是趴在地板上尋找破損區域,一會兒被拋到空中,一會兒又隨艦迅速下沉。底層船艙密不透風,空氣中瀰漫着機油味;逼仄的空間裏,他和戰友進出艙室,只能蹲在地上挪步……

    每次值班,黃冬青在艙底一待就是數小時。直到查明損壞區域並維修好,他才吃上了第一頓舒心飯,睡上第一晚踏實覺。

    困難接踵而至。航行中的油水補給難題,又橫亙在蒯崇山面前。

    在當時,“海上液貨補給”還是個“技術活”。風浪中,兩艘艦艇自身都搖擺不定,卻必須保持航向、航速相對一致,其難度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第一次失敗,第二次還是失敗,第三次油管直接破裂,又黏又黑的重油噴涌而出……

    闖過一次次大風大浪,駛過一片片陌生海域,就這樣,在跨越178個經度、66個緯度、12個時區,編隊比原計劃提前半小時抵達夏威夷。那天,是蒯崇山最開心的日子。

    如今,在南部戰區海軍某軍港有2個雕塑,伴着夜月星辰肅穆佇立。

    一個鐫刻着南海將士寸土不讓守護南沙島礁的場景,激勵着一代代水兵用青春熱血守衛海疆;另一個是一座地球儀,上面就標繪着珠海艦這次出訪的航跡。

    每次走到雕塑前,蒯崇山都忍不住駐足遐思:“艦艇的航跡就是水兵的足跡。艦艇駛到哪,你的足跡就延伸到哪。你有過多少歡笑和淚水,大海知道,你的艦也知道。”

    艦艇就是水兵的歲月靜好時光不老

    “你不是我生活的全部,卻貫穿了我的軍旅歲月”

    退役儀式上,不少退伍多年的老艦員從全國各地趕來送行。

    珠海艦聲吶技師王春萬,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爭相與戰艦合影,而是獨自守在自己的戰位,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。

    在這個活動空間不足3平方米的戰位,王春萬守了30年。

    早在5年前,入伍滿30年的一級軍士長王春萬就應該退休了,“我沒老,它沒退,就讓我再陪陪它吧……”

    王春萬的確沒“老”,珠海艦的幾任艦長都可以證明。

    一次,海軍組織比武,三大艦隊幾十艘艦船與潛艇,在大洋深處一決高下。支隊幾位參賽艦長,不約而同地看準了技術過硬的王春萬,先後跑到支隊主官那裏去“搶人”。

    那次,某戰艦想盡辦法,最終如願把王春萬請了去,也如願獲得了“綜合排名第一”的榮譽。

 談新華精心擦拭戰艦。李維 攝

    作為反潛領域“技術大拿”,這些年,王春萬經常被邀請參加重大演習任務。每次“借調”任務一結束,船靠向碼頭,他又興衝衝地回到珠海艦,回到自己的戰位上,回到擠滿60多個人的兵艙,回到“汗水當佐料”的露天餐廳……

    “相伴30年,我陪着它,它懂得我。在我心裏,它不僅是一艘戰艦。”説到這裡,王春萬凝望著珠海艦上飛揚的滿旗,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28年前的6月6日,珠海艦也是滿旗獵獵,那天是它的生日——加入人民海軍序列的日子。千餘人組成18個方隊,用極具時代烙印的閱兵式歡迎它的到來。

    彼時,王春萬站在前甲板,目光所及,滿是榮耀。

    此刻,王春萬站在碼頭,抬頭望著舷號,望著工人用沾滿油漆的刷子,一下一下地把舷號“166”塗抹掉,他的心裏一陣酸楚。

    “宛如心頭割肉,就像是嫁女兒般不捨,都是命中註定。”王春萬的眼淚再也止不住,一滴滴地滑過臉頰。

    與王春萬一樣,湛江艦的倫智德同樣也是視艦為“命”。

    直到退役的前一個月,他每天都按出海要求,保養着他的“老夥計”。撫摸着擦得錚亮的主炮,這位一級軍士長孩子似地笑着:“你信不?要是現在搞裝備檢查,我們一定還是第一!”

    笑着笑着,老兵沉默了……

    倫智德來湛江艦的時間並不長,“離10年還差4個月哩”。每次主炮發射時,聽着隆隆響聲,倫智德都能聽出它的狀態,甚至覺得這是一種享受。

    誰能想到,眼前這個魁梧的山東漢子,小時候特別害怕打雷,又因為性格內向,見人都會臉紅。可上了艦,聽慣了比雷聲還響的炮聲,漸漸地,倫智德説話也像“鋼炮”一般又快又響。

    隨着退役日子的敲定,倫智德又變得不愛説話了。夜深人靜,他會不自覺地來到主炮前,這兒摸一摸,那兒擦一擦……

    湛江艦主機技師魏海彬退伍時,什麼紀念品都沒拿走。

    “值得紀念的東西,都在我手臂上。”挽起作訓服袖口,只見魏海彬黝黑的雙臂上,10多個形似紐扣的傷疤赫然在眼前。

    湛江艦和珠海艦主機艙內,有數不清的蒸汽管,布設得錯綜複雜。魏海彬説,儘管他們的工作環境氣溫高至60攝氏度,出任務時還是要穿上外套、繫緊扣子,“當高溫蒸汽噴出,一身作訓服遮蔽,能降低受傷的程度。”

    在艦上,魏海彬每天值班12個小時。機艙裏,噪音大到有人站在你身旁説話,卻只能看著嘴型去猜;油味、汗味並不算難聞的,難以形容的“蒸汽味”才是機電兵不敢大口呼吸的根源……就是在這樣環境,魏海彬一守十幾年。

    “湛江艦成就了我。”魏海彬語氣鄭重而堅決,“我離不開它。”

    今年34歲的魏海彬,“青春歲月都在湛江艦度過的”。在這裡,他入了黨、立了功、評了先進個人,還成為全海軍蒸汽輪機最年輕的班長。

    如今,魏海彬成了家,兒子讀小學一年級,“湛江艦不是我生活的全部,卻貫穿了我的軍旅歲月。日復一日守着艦艇,它就是我的歲月靜好,時光不老。”

    今年9月4日,已經退役的湛江艦正式移交給地方政府。

    翌日,談新華和11名從全國各地趕來的老艦員,在第8任艦長丁新雙的帶領下,跟隨“老戰友”再次出海,駛入國防教育的“新航道”。

    是夜,談新華又睡在寬度不過60厘米的艦艇床舖上。那晚,他睡得踏實:“夢裏,我把我的艦開回了洞庭湖,老幸福嘍……”

    “晚安,我的青春我的艦,永遠不説再見。”(李維

    (採訪中得到丁正仁、王欽仕、郭崴、周演成等大力協助)

【糾錯】 責任編輯: 楊茹
加載更多
綠色墨脫
綠色墨脫
重慶仙女山機場正式開始校飛
重慶仙女山機場正式開始校飛
武漢江漢方艙醫院正式關艙拆除
武漢江漢方艙醫院正式關艙拆除
克什克騰風光
克什克騰風光

01002003033000000000000001110029121079897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