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跨越10余省,尋找烈士健在的父母——送去遠方兒子的問候
2020-09-30 10:12:14 來源: 解放軍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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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法卡山烈士陵園。劉錦 攝

    肖鏗鳴看望慰問當年犧牲戰友的母親。圖片由本人提供

    烈士紀念日前夕,肖鏗鳴為戰友掃墓。宋邦穩 攝

    秋日,斜陽,廣西邊城憑祥市法卡山烈士陵園籠罩在一片金色的余暉裏。

    陵園四周,野果豆菍挂滿枝頭,紫黑色的果實在風中搖曳。

    又一個烈士紀念日到來,老兵肖鏗鳴再一次前來祭掃戰友。一如過去,他在每座烈士墓碑前擺上餅幹、水果和一瓶酒,點上香燭,緩緩將酒輕灑在墓碑前……

    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凝重,每一次邁步都是那麼沉重。肖鏗鳴坐在烈士鄭開雄的墓碑前喃喃自語:“開雄哥,你的老母親走了,我和戰友們替你送了她老人家最後一程……”

    有風吹過,倣佛低回的哀樂。祭掃完戰友,擦去淚水,肖鏗鳴又踏上行程,去尋找烈士健在的父母。

    30多年來,肖鏗鳴無時無刻不銘記著當年戰場上的那句承諾——“活下來的要替犧牲的掃墓,有時間去幫忙照看一下父母!”

    “我要是犧牲了,你來掃墓時,記得在墳前插一枝豆菍花,那我就知道是你來了”

    夜幕降臨,華燈初上。

    國慶節前夕的廣西憑祥,“中國紅”和彩燈挂滿了街頭巷尾。人群熙熙攘攘,車輛川流不息,這座邊陲之城一片祥和安寧。

    漫步街頭,肖鏗鳴的思緒又飄回到那個火熱的年代。

    1980年金秋,廣東汕頭一處碼頭上,17歲的肖鏗鳴站在300多名即將入伍的潮汕“小夥伴”中間,向親人揮手道別。

    “鏗鳴年紀小,你們要照顧他……”肖鏗鳴家離新兵鄭開雄和姚達興家很近,三人一起入伍,父母在碼頭上大聲向他們喊話。

    汽笛聲響,送別的親人久久沒有散去。海風吹散了親人道別的聲音,揮動的手和盈眶的眼淚在視線中漸漸模糊……

    “誰也沒想到,這是他們和親人的最後一面。”回憶往事,肖鏗鳴幾度哽咽。

    這群憧憬軍旅新生活的年輕人,操著潮汕口音一路興奮地聊著天。新兵下連,肖鏗鳴分到高射機槍連,鄭開雄和姚達興分到了步兵連。兩個連隊相距不遠,周末他們經常聚在一起聊天。

    陽春三月,滿山盛開的紫色豆菍花挂滿枝頭,煞是好看。那時,前線戰事激烈,他們聊天的話題,自然也多了一些凝重。

    一天,鄭開雄突然説:“鏗鳴,我要是犧牲了,你來掃墓時,記得在墳前插一枝豆菍花,那我就知道是你來了,你説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烏鴉嘴,凈瞎説!”肖鏗鳴還未反應過來,姚達興狠狠地白了鄭開雄一眼。

    話題變得沉重起來。鄭開雄説:“我們營可能是主攻,我要是回不來了,鏗鳴幫我照看我爸媽。你跟他們説,我在戰場上沒給他們丟臉!”

    聊到家鄉,説起爸媽和可能的流血犧牲,大家約定:“誰要是犧牲了,活下來的要替犧牲的掃墓,有時間去幫忙照看一下父母!”

    5月5日淩晨,戰鬥打響。夜裏,肖鏗鳴跟著戰友往山上運送彈藥和給養物資。坑道裏,他遇見了鄭開雄、姚達興,還有潮汕老兵余綿才,幾個人高興地抱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下山時,鄭開雄反覆叮囑肖鏗鳴:“進出陣地一定要小心,要壓低身子,小心炮彈……”

    入夜,槍炮聲依舊,肖鏗鳴所在任務分隊冒著炮火往山上送補給彈藥,往山下運送傷員和犧牲的戰士遺體。

    “鏗鳴,鄭開雄在5號高地犧牲了,余綿才、姚達興在4號高地犧牲了……”肖鏗鳴剛鑽進坑道,戰友陳鎮興沉重地説。

    晴天霹靂。剛剛還和自己擁抱的他們,一下子説沒就沒了!聽到這個消息,肖鏗鳴整個人呆在了原地,眼淚奪眶而出,久久説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趁著夜色,傷員和犧牲戰士的遺體被連夜送下山。肖鏗鳴多希望鄭開雄他們只是負傷,或能親手將他們的遺體帶回來。

    然而,戰鬥還在緊張進行。沒有時間去找尋,也沒有時間傷心難過,肖鏗鳴拼命地來回運送傷員和犧牲戰友的遺體。

    戰鬥結束,肖鏗鳴到烈士陵園祭掃。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:鄭開雄、姚達興、余綿才、高俊振、聶子霞……

    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,如今已經長眠在邊關。看著眼前冰冷的墓碑,肖鏗鳴止不住地哭了。

    “兄弟們,我準備退伍回家了。等我安頓好了,再來看你們!”1983年10月,臨近退伍,肖鏗鳴帶了兩瓶酒、幾包糖和餅幹去了烈士陵園。撫著戰友的墓碑,回想起軍旅生涯戰友情深的那一幕幕,他號啕大哭。

    那一刻,上戰場時戰友説的話那麼輕,分量卻又那麼重。一種責任感在肖鏗鳴心中油然而生:戰友們,放心吧,我會永遠記著你們的囑托。

    “如果犧牲的是我,我相信活下來的戰友,也會像我一樣每年去祭掃”

    1984年,退伍後的第一個清明節,在一家國企工作的肖鏗鳴,開始憧憬未來生活,同時計劃著去祭掃戰友的行程。

    領到第一個月工資,肖鏗鳴盤算著:一定要去一趟廣西邊關,去兌現當初的諾言——給戰友掃墓。

    然而,現實不允許。父母年事已高,還有5個未成年的弟弟妹妹需要照顧,養家糊口的重擔落到他身上,每月一大家人開銷下來經常捉襟見肘。

    “再難也要想辦法攢路費。”肖鏗鳴粗略算了一下,從家鄉到憑祥的路費,再加上其他花銷,來回一趟自己幾個月工資都不夠。

    “兄弟們,鏗鳴對不起你們,只能在這裏給你們敬杯薄酒。”清明節那天,肖鏗鳴站在老家後山上,向著廣西邊關的方向,點上香燭,拜了又拜,卻始終難以安撫內心的虧欠。

    從此,到廣西邊防祭掃戰友,成了懸在肖鏗鳴心頭的事。後來,肖鏗鳴考入大學帶薪讀書。學習之余,他拼命做兼職賺錢。

    1989年暑假,肖鏗鳴踏上了到廣西邊關祭掃戰友的行程。一路上,他沒舍得多花一分錢,渴了接自來水喝,餓了吃自帶的幹糧。

    法卡山烈士陵園內有154座烈士墓。肖鏗鳴在每座墓碑前點上香燭,倒上一杯白酒。

    “開雄哥,你們莫怪鏗鳴,退伍這麼多年沒來看你們,沒來兌現我們的承諾,是我實在攢不夠路費!”鄭開雄的墓碑前,肖鏗鳴淚流滿面。

    想著那些年的快樂時光,想著每次去看望鄭開雄父母時老人憔悴的面容,再想著這些年生活的艱辛,肖鏗鳴連著喝了幾口瓶中的白酒。烈酒下肚,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。

    第二年到法卡山烈士陵園祭掃完,肖鏗鳴覺得,養家糊口自己收入始終太低。那時正是“下海”熱潮,他也想嘗試一下。

    1991年,肖鏗鳴選擇了“下海”。他沒有想到,此後的經商之路走得很順利,生意越做越大。

    7年後,前往邊關祭掃戰友時,肖鏗鳴已經開上了自己的車,還帶上了幾名戰友。

    “每名烈士墓前擺一瓶酒、一盒香煙、一包餅幹、一堆水果的祭祀品標準,也是從那時候定下來的。”肖鏗鳴堅持每年這樣祭掃犧牲的戰友,“這些都是那個年代戰友們最喜歡的東西”。

    肖鏗鳴每年到法卡山烈士陵園祭掃烈士,也帶動當年的戰友紛紛自發前來祭掃。有些想來邊防祭掃戰友的老兵經濟困難,肖鏗鳴就替他們安排旅途和住宿費用。

    “如果犧牲的是我,我相信活下來的戰友,也會像我一樣每年去祭掃。”肖鏗鳴説。

    那一年,肖鏗鳴帶著愛人和一雙兒女到邊關祭掃烈士。陵園裏,他給家人講述了烈士們的英雄事跡。

    “這輩子,只要我還活著,每年都要來祭掃,這是我對他們的承諾。”肖鏗鳴教育兒女説,今天的幸福生活,是烈士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。

    “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烈士健在的父母,送去遠方兒子的問候”

    2014年9月30日,我國迎來首個烈士紀念日。這讓肖鏗鳴激動了很久。

    “國家設立烈士紀念日,全社會都來祭奠烈士,我想把更多精力放在找尋犧牲戰友健在的父母上!”2015年清明節前夕,肖鏗鳴看到絡繹不絕前來祭掃烈士的人群,突然有了這個想法。

    “我蓋著國旗回來,請照顧好我的媽媽。”肖鏗鳴深知,長眠在地下的烈士,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白發蒼蒼的父母,“善待烈士的親人,就是對烈士最好的告慰”。

    “我的老母親現在都80多歲了,犧牲戰友的父母也很老了,再不去恐怕就見不到他們了。”肖鏗鳴説。

    這條“尋親”路,充滿著艱辛。

    當年,資料記載的烈士家庭地址,大多只具體到鄉鎮。時間過去30多年,如今要找尋烈士年邁的父母,猶如大海撈針。

    “再難也要堅持。”肖鏗鳴發動當年認識的所有戰友,一個個打電話到軍分區、人武部,尋求幫助。

    2017年1月,肖鏗鳴從一名戰友那裏得到消息:貴州籍姜天福烈士的母親還健在。那一天,他激動得難以入眠。

    1981年,姜天福犧牲後,母親整日以淚洗面,哭瞎了雙眼,父親沒多久也去世了。

    多方打聽到老人的住址後,肖鏗鳴立即啟程,往貴州大山裏趕。資訊獲得太艱難了!他唯恐錯過時間,見不到姜天福烈士的母親。他説:“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烈士健在的父母,送去遠方兒子的問候。”

    姜天福的家在山中一座老舊的木房子裏。肖鏗鳴推開門,屋裏沒有燈,火塘裏的火光映紅了四壁,黑黢黢的鍋裏煮著木薯粥,姜天福的老母親和弟弟正坐在火邊烤著火。

    “老媽媽,我是姜天福的戰友,今天來看您,我們來晚了!”看到老人,肖鏗鳴鼻子一酸,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。

    “我的天福兒啊!”聽到肖鏗鳴的聲音,80多歲的老母親顫巍巍地站了起來,顫抖著雙手,抱著肖鏗鳴痛哭。

    30多年過去,這位痛失愛子的老母親,無數次想像著,身穿軍裝的帥氣兒子有一天能站在自己面前。無數個夜裏,她夢見兒子呼喚媽媽,如同幼時一般撲進她的懷抱。

    像自己的兒子回來了一樣,老母親一直拉著肖鏗鳴的手説個不停。一邊説話,她一邊抹淚,周圍的人也跟著流淚。

    臨走前,肖鏗鳴把慰問金遞給老人時,老人執意不收。他悄悄把慰問金和慰問品留給了姜天福的弟弟。

    “有的烈士父母,在兒子犧牲後,只能孤身一人艱難生活。因為資訊閉塞,甚至沒人知道他們是烈屬!”肖鏗鳴説,在尋找一位烈士母親時,他們發現因為資料缺失,當地並不知道有這樣一名烈士。

    “也是在山區,一名少數民族烈士老母親家裏的房子很破。”肖鏗鳴回憶當時的情景,心酸落淚。後來,經過多方協調,老人漏發多年的烈士家屬撫恤金補上了,當地政府還幫助她建好新房。

    2016年11月,肖鏗鳴從戰友口中得知,河北籍烈士王保順的母親可能還健在,就立馬往河北趕。火車還沒進入河北境內,他便接到了戰友的電話:“王保順烈士的母親一個多星期前去世了。”

    很多時候,千辛萬苦找到烈士的家,才得知烈士父母早已去世。這讓肖鏗鳴愈發感到“尋親”的時間很緊迫。他能做的,就是帶去遠方兒子的問候——那是犧牲烈士的問候,也是肖鏗鳴的問候。

    這些年,肖鏗鳴的“尋親”之路遍及10余個省份,看望慰問烈士父母97人。

    “他們的兒子永遠留在了遠方,但我要讓他們知道,他們的兒子也永遠活在越來越多人的心裏。”肖鏗鳴説,“其實,我也是他們遠方的兒子。”(記者 陳典宏 段江山 特約通訊員 宋邦穩)

【糾錯】 責任編輯: 劉憬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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