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詩題《於潛僧綠筠軒》,我們可以看出這是一首題咏建築物的詩。軒是一種有窗的長廊或小屋,為詩詞中常見的古代中式建築。筠,是竹子的意思。軒名“綠筠”,可知竹子是此軒的主要景觀特點。於潛,舊縣名,在今浙江省杭州市臨安區境內。僧,指惠覺,當時為於潛寂照寺僧人。
題咏綠筠軒,自然要圍繞竹子做文章。為了寫竹子,蘇東坡拉來一個反角——肉,前者代表精神,後者代表物質。全詩就在這兩個角色的比較中展開。開頭兩句用“可”與“不可”,對於“竹”(精神)和“肉”(物質)的取捨,亮出了鮮明的態度。這話放在以肉類為“席上珍”的古代,算得上驚人之語。
緊接着的兩句,解釋了這種選擇的原因:沒有肉,大不了變瘦;沒有竹,會讓人變俗。不同於全民減肥的今天,在古代,“瘦”和“俗”一樣是負面詞彙,分別代表身體上的羸弱和精神上的貧乏。“人瘦”兩句,從另一個角度闡述“竹”的無比重要性:人瘦了,還可通過吃肉變胖;讀書人如果變得俗氣,那就無藥可治了。因為身體的肥瘦是可逆的,而讀書人一旦墮入惡趣,淪於卑俗,往往不知悟悔,迷而不返。
蘇東坡振振有辭地講完了道理,還不忘請出一個持不同意見的“旁人”。這個“笑此言”的“旁人”,就像《老子》所説的“聞道大笑之”的愚迷的“下士”,也是前面所痛斥的俗士中的一種。“旁人”譏笑蘇東坡的言論看似清高,實則迂腐,言外之意是二者可以得兼,既得美名,又得美食,精神物質兩豐收,各種便宜全佔盡。這種人圓滑世故,是古代的“精緻的利己主義者”。
對此,蘇東坡用詼諧的語調予以還擊:如果對着竹子雅賞,還要大口吃肉,豈不是像“腰纏十萬貫,騎鶴下揚州”那樣癡心妄想!説明精神與物質層面的追求,是不可調和的。潛心修德、志趣高雅之士,必然看淡物欲;而追名逐利之徒,也必定與澡身浴德背道而馳。此君,指竹子,用王徽之“何可一日無此君”典。大嚼,語出出曹植《與吳質書》:“過屠門而大嚼,雖不得肉,貴且快意。”揚州鶴,比喻貪婪、妄想,典出南朝宋殷蕓《小説》。
相映成趣的是,綠筠軒主人是位茹素的僧人,不會面對“竹”與“肉”的選擇難題;此詩作者蘇東坡則是個發明“東坡肉”的美食家,在生活中並不排斥肉食。“竹”和“肉”,在詩中只是兩個象徵符號。不過生活中的蘇東坡確實很愛竹,寫過不少以竹為題材的詩文,“胸有成竹”這個成語,就出自他的《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》。
此詩屬雜言古體,聲韻句式參差起伏。前四句押入聲韻,中四句押平聲韻,末二句又押入聲韻;句式上,以五言為主,第二句忽然攙入六言散文句式,末二句則用七言,避免了因整飭而致的板滯。